2020-07-06 11:28 来源:淮阴报 字号:[大 中 小]
申海芹
悠远的历史,深邃的天空,在黄土地雄浑的背影中,祖辈们用沾满泥土的双手,紧紧握着故乡的双臂,在正月里,用锣鼓把乡村所有残缺的日子拼凑起来,声音铿锵有力,撼人心魄。村庄,从此不再藏在农历里沉寂。我那温厚的故乡,如清晨草间上圆润的露珠,在我异乡的梦里,晶莹了许多年。
故乡那锈迹斑斑躺在墙角的犁铧,记载着几千年的农事。轱辘,静静地守候在乡村熟悉的菜园里,颤悠悠地旋转着,滋润的不仅仅是干涸的禾苗,还有祖辈们疼痛的岁月。
黄昏里,一群鸟儿划过袅袅炊烟,往家的方向飞去。老牛卧在月色里,抬起毛发稀疏的头,开始咀嚼田野上一天粗重的喘息。
月光朗朗地贴在地上,犹如在稻浪深处弯腰挥镰的母亲,汗透秋风,苍凉萧瑟。乡村的母亲,咀嚼岁月的苦涩喂养生命。她说不出一些超凡的道理,可她的眉宇,总是挂着令人感动的使命。那些由恒河晓雾滋养哺育的佛教经声,带着飘逸和神秘,越过大漠黄沙的寂静,涉过亘古长河的喧嚣,一路风雨兼程,氤氲成灵谧的温情,抵达母亲,悠悠地释放出一片清凉的月光,将母亲沧桑的岁月照得透亮,也将母亲凡俗的一生照得清淡出尘。别人只给了她一个黄昏的感动,那深入灵魂的佛教信仰往往使她带给别人一生的感动。而那些阴谋与野心,面对乡村的母亲,从来都是无地自容。
故乡那古老的歌谣,山泉一样清冽冽地穿透我的生命。村口那棵如母亲般沧桑的皂角树,是在清明的细雨里眼巴巴地期待着自己吗?河边浅浅地绿色斜垂于水上,木杵声声,似在诉说着湿漉漉的心事。
故乡在送殡的唢呐中,把哀伤写在面颊上,却把记忆刻在我心里。多年前,一个无辜的残婴被亲生父母遗弃。寒风凛冽的冬夜,如蜷缩在屋后角落里的煤油灯,默默地睡在星光冷冷的地上,显得孤独而凄惨。母亲看见了,快步扑上去,一把抱起孩子,把脸紧紧贴在她冻得乌紫的小脸上,忍不住热泪纵横。母亲一路小跑把孩子抱回家。从此,一口一口地喂她米粥,一口一口地喂她蛋黄,一口一口地喂她奶粉。那半袋奶粉,六块八毛五分钱,是孩子病危时母亲踩着一地的悲伤和焦急,半夜三更深一脚浅一脚地跑了十几里土路,以三倍的价钱购买来的。虽然金贵的半袋奶粉和母亲的精心呵护最终没能挽救得了孩子的生命,但善良的母亲一生都在自责自己当初的无能,她觉得这辈子都亏欠着那个可怜的孩子。
靠近故乡的时候,飓风般的情感便猎猎掀起。近乡情怯,我的呼吸与故乡永恒的梵音无畏地共鸣。可是,不得不走,拂不去的痛楚还是痛楚,尽管苦涩与温润同在,我依然只为那千万次地对故乡的深入浅出击节歌吟。
《诗问》中说:“寒雨荒鸡,无聊甚矣。雨甚而晦,鸡鸣而长,苦寂甚矣。”细雨绵绵地秋夜,一更更地鸡鸣声,在空寂的乡村显得悠长而忧怅。伴随着邻村的狗叫声远远传来,在空寂的夜里仿佛从远古的诗经里穿过厚重的历史,跋山涉水传进耳膜。那声音宛若古寺里的暮鼓晨钟,不急不躁不紧不慢,如行云流水一般,悠悠地带着一种禅意。倏忽间我的灵魂像遇到了久违的乡音,在异乡的夜里经不住泪流满面。一个人,就是走得再远,在他的心里,永远站立着故乡,故乡里,永远站立着一位母亲。
在世间,有些人是必须仰望的,如母亲;有些地方也是必须仰望的,如故乡。我那具有黛瓦般古朴、陶瓷般清雅、菩萨般善良的母亲,和我那温厚慈祥的故乡一起,如一幅宁静、闲适、淡远的旷世水墨画,被我握成一生的乡愁。